繼《虎王》《乖乖聽話：邪教中的祈禱與服從》之后，奈飛再一次試嘗試「與魔共舞」——《殺毒軟件之父邁克菲：心魔、逃亡與瘋狂人生 （Running with the Devil: The Wild World of John McAfee ）》延續著「瘋魔」的套路：選擇瘋狂、陰暗、偏執的話題性人物，并在內容上極盡突出其人生的混亂無序，甚至是狗血……
這是奈飛紀錄片制作團隊新近拿捏的「流量密碼」么？
撰稿｜鮮 于
編輯｜許 靜
校對｜張 帥
出品｜Figure紀錄片
如果以一般人物傳記紀錄片的標準：從搖籃到墳墓的故事順敘、主人公人生高光時刻閃回、穿插親友或者評論人的講述，最后一段拔高式定論……以上這些，在紀錄片《殺毒軟件之父邁克菲：心魔、逃亡與瘋狂人生》中，全都看不到。
就像是導演喝大了之后剪輯制作出來的一段混亂無序的狂野之旅，在令人著迷和令人發瘋之間搖擺，所以你準備好了嗎？
互聯網史留名的約翰·戴維·邁克菲（John David McAfee），是個古怪的人物，有錢任性甚至是肆無忌憚。
根據紀錄片簡介，2012年，邁克菲被要求配合伯利茲警方的調查，就其鄰居的可疑死亡被訊問。然而，以擔心政治迫害和一大堆陰謀論思想為由，這位科技大佬選擇了逃亡。奇葩的是，他還邀請VICE的一支視頻團隊來記錄自己的逃亡旅程……
借用多年塵封的素材，導演查理·羅素制作出一部令觀者混亂不堪、筋疲力盡的瘋狂作品——如何與一個反復無常、極度錯亂的人一同墜入地獄。
有錢的「法外狂徒」
國內觀眾對這位科技大佬感覺陌生，或許也是跟內外電腦軟件環境有別相關。
大多數國人使用的電腦上，都是使用免費的國產殺毒軟件。但放眼全球，McAfee才是全球最暢銷的殺毒軟件之一，每天有無數臺電腦會收到McAfee的定期彈窗提示，你的計算機是否感染了病毒，或者更準確地說，你的免費服務訂閱已到期，是時候掏錢了……
2011年英特爾公司收購McAfee殺毒軟件母公司時，大約花了77億美元，但約翰·邁克菲早在1999年就把自己研發并開創的這家公司的股份以1億美元賣掉了——那是23年前的一億美元。
約翰·邁克菲之后「法外狂徒」版周鴻祎的人生經歷——吸毒、私藏武器、還有各種混亂的私生活——幾乎都在憑「億」折騰。
如果從出生地算，約翰·邁克菲是英國人。1945年，他出生在一個美軍基地附近的英國小鎮，父親唐納德是美軍士兵，母親瓊是本地小鎮姑娘。
二戰結束后，全家人搬到了美國弗吉尼亞州的羅阿諾克，唐納德在那里擔任道路測量員，瓊成為銀行出納員。酗酒成性的唐納德，在邁克菲15歲時自殺身亡。
父親影響著他一生，邁克菲后來回憶說：「每天醒來我都會想到他，不管我跟誰交往，他都陰魂不散地在我身旁，如果我不相信別人，他就會說服我相信別人。結果我的生活一塌糊涂。」
在父親去世后接下來的幾年里，邁克菲開始酗酒和吸毒卻不改學霸本色。1967年他獲得了弗吉尼亞州羅阿諾克學院的數學學士學位。一年后，他進入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攻讀博士，但是因為在代課期間與他的一名學生發生性關系而被學校除名。
此時還不是渣男的邁克菲，離開學校后娶了這位女學生。
求學路線被中斷，邁克菲開啟了自己的程序員生涯，曾先后在NASA、Univac和施樂公司從事軟件設計和運營工作，包括給阿波羅登月計劃寫過一段代碼，但經常因為吸嗨了被公司開除——他曾告訴《連線》雜志，在一家名為Omex的信息存儲系統公司工作時，每天都會在辦公桌前吸食可卡因。
程序員時期的邁克菲
20世紀80年代，邁克菲的人生迎來了重大轉折。當時在洛克希德公司做程序員的邁克菲，收到了世界上第一個個人電腦病毒「大腦（Brain）」的復制版本，從中看到了巨大商機。之后，花費1年時間，邁克菲寫出了全球第一款商用殺毒軟件，并以自己的姓命名為McAfee。
邁克菲是個營銷天才，他先把殺毒軟件免費放到網上，以百萬級的下載量，換來自己的光速成名，成為媒體的寵兒。隨后通過不斷接受各種采訪報道，大肆宣傳電腦病毒的危害，從而為公司的收費業務服務。
這位軟件大亨曾在推特上發布過一張自拍照，臉上戴著丁字褲，私處戴著口罩
這套打法在當時商戰場上堪稱核彈。五年內，邁克菲的公司就占領了全球近70%的桌面殺毒軟件市場，《財富》榜上的100強中，有一半的公司都在使用他的軟件。
就在公司如日中天時，50歲的邁克菲突然宣布退休，原因是厭倦了……
從此互聯網世界少了一位開宗立派的大佬，花花世界多了一位不可阻擋的暴發戶。
離開公司后，邁克菲開始瘋狂買買買：先后擁有12處莊園，私人飛機、游艇這些頂級富豪標配一樣不落……
2008年金融危機給了邁克菲重重一擊。他壕式購物之外，相當一部分資產用來購買了雷曼兄弟控股公司的債券。當雷曼兄弟宣布破產，這些投資也悉數打了水漂。《紐約時報》爆出他的財富從1億美元縮水至400萬美元。
甩賣掉絕大部分豪宅、私人飛機和收藏品彌補虧空之后，邁克菲選擇落戶中美洲小國伯利茲，一邊躲避官司，一邊繼續著相對富裕的生活。
風景優美的伯利茲
在伯利茲，邁克菲買下了一個別墅大院，還創辦了一些諸如雪茄制造、咖啡分銷公司和提供水上出租車服務之類的只能賺些「零花錢」的企業，但卻為別墅周圍的貧困社區做出了貢獻，投資了電力和清潔水。
但不久，邁克菲就恢復了酒色之徒的本性，在別墅中與七名年輕女性組成的「后宮」——有些只有十幾歲——徹夜狂歡昏天黑地，他還雇傭了一支全副武裝的保鏢隊伍保護自己。
紀錄片《殺毒軟件之父邁克菲》的故事，從這個時候開啟大幕。
「這不是關于性與暴力的片子——盡管這些話題在里面都有所涉及——這是一個關于人性的故事。而我，邁克菲，只是恰好以極為強烈飽滿的方式，親身經歷了這個故事而已。」
「難道這個故事不值得記錄嗎？」
「我當時的決定，跟任何普通人會做出的決定一樣。如果你處在我當時的境地，我相信你也會這么做。」
2012年11月，邁克菲的鄰居、來自佛羅里達州的建筑商格雷戈里·福爾，被發現頭部中彈死在家中。就在幾天前，邁克菲曾指控稱自己的幾只狗被格雷戈里毒殺，于是被列為「利益相關者」。
但警方還沒有進一步行動，邁克菲就主動選擇了跑路……
「他們說我有可能潛逃，準備把我送進監獄。顯然，我先跑了。」
也許悄無聲息的逃亡不符合這位科技大佬的審美，他覺得應該有紀錄片團隊來記錄自己的「壯舉」。
天大的餡餅掉在了VICE記者羅科·卡斯托羅和攝影師羅伯特·金的頭上，「我們有機會報道世界上最大的新聞」。「我們沒有拍攝計劃，所謂計劃就只是去跟隨拍攝這個被通緝的男人，但我們并不知道能深入到什么程度。」羅伯特·金回憶說。
他們的拍攝始自一個非常007的場景。在伯利茲機場，卡斯托羅按照邁克菲提出的要求戴上了一條藍色圍巾，然后在蜂擁而來攬客的出租車司機圍攏中，他等到了與眾不同的那一個，「接頭人會說‘不好意思，我來晚了。’那輛車才是我們應該上的」。
然而，諜戰氛圍在見到邁克菲的第一面就消散殆盡，故事轉向陰謀論甚至是荒誕。
七座的面包車上，除了司機，還有邁克菲和他的女朋友小珊（珊·赫雷拉）。連寒暄都沒有，錄制就開始了。
幾句不著邊際的對話之后，邁克菲突然扯下玫瑰花瓣往自己嘴里塞，一邊塞一邊示意攝影機拍攝。
「他在演戲，假裝得了中風，或者是用手勢示意他有身體殘障。」卡斯托羅回憶說自己當場表示了疑惑，「遇到麻煩的時候，他完全有財力輕易逃離，有必要做奇怪的事情嗎？」
「我們呈現的是危險、冒險、風險、不確定性。所以剛才那一段就能展示我的故事。」邁克菲回答得非常甲方。同時，他又似真似假地提到自己入侵了伯利茲政府官員的手機，并暗示伯利茲政府通緝他牽涉了「許多驚世駭俗的事」：「剛接到一個當過警察的人的消息，總理懸賞15萬美金，要取我的命。」
在酒店中，邁克菲繼續裝作殘障不良于行的樣子
出乎意料地輕松，乘坐快艇出公海，逃亡小組在危地馬拉利文斯頓成功上岸，逃離了伯利茲。
邁克菲松了一口氣，然后大家集體降智，做出了一件正常人無法理解的蠢事：拿著護照到海關報備——一幫非法入境者，主動找官方「自首」……
故事的跌宕在此刻體現，即將被遣返回伯利茲的危急時刻，小珊提出自己的叔叔是危地馬拉前司法部長、律師，「我可以給他打電話，找他幫忙」。
「幾乎沒有合法身份的女朋友，有個危地馬拉高官的親戚，這到底是搞什么鬼？」多年以后，攝影師羅伯特·金仍然忍不住吐槽，「熱帶叢林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神奇地方。」
邁克菲和女友珊·赫雷拉
更神奇的是，都沒等聯系上小珊的叔叔，逃亡者一群人就輕易地離開了海關，并用假名大搖大擺住進了當地的四季酒店。
過山車式的劇情還在繼續。第二天清晨，攝制組拍了一段與邁克菲的對談，氣氛不錯，于是完工后大家拍了張合照，卡斯托羅配文發布到了VICE網站的博客上。
又是一個蠢不可及的操作！
作為一家互聯網媒體公司，從攝制組到網站管理者都沒想起一件事：相機拍下的數碼原圖資料中包括了時間、地理定位等所有信息，發布前應該轉制。
原圖就這樣發布在了互聯網世界，邁克菲逃亡小組的GPS坐標泄露了。「我倆當時相信自己搞砸了一切，惹禍上身了。」攝影師金回憶說。
萬幸地是，最先到來的是小珊的叔叔，之后，邁克菲臨時改變了計劃，他決定召開一個新聞發布會。在發布會上，他對媒體宣稱：自己因被政治迫害在危地馬拉尋求庇護，「我會發布我所有的錄像帶，所有的視頻和文件，揭露伯利茲政府內部的腐敗現狀」。
2012年12月4日，邁克菲在危地馬拉最高法院前回答記者提問
危地馬拉政府用行動做出了回復：特警、緝毒局甚至還有國際刑警，一大群各路人馬進入酒店，將邁克菲拘捕。
氣氛開始變得奇怪，攝制組被軟禁在酒店房間里，他們給小珊叔叔打求助電話，「他真的只會說‘我不懂，我什么都不知道’。他可是這個國家最高等級的律師啊，不可思議。」
正當他們如籠中鳥一樣無助的時候，事情再一次有了巨大反轉：邁克菲在拘留所中心臟病發，被轉送到了醫院急救。
隨后，「我也不清楚是因為奇跡還是賄賂。」卡斯托羅說，危地馬拉政府的某個人居然放話，「我認為應該釋放邁克菲」。然后，邁克菲真的就被送上飛機，「驅逐」回美國了。
卡斯托羅對著紀錄片鏡頭感嘆道：「天哪！他（邁克菲）真是費盡了心思。」
在邁阿密剛下飛機，邁克菲就坐上出租車，住進了世界知名夜生活天堂南海灘的一家豪華酒店。
而還困在危地馬拉的VICE攝制組，也得到了公司叫停項目的消息——如果不是奈飛掏錢重啟，這段逃亡之旅的視頻應該是沒機會重見天日的。
多年以后，記者卡斯托羅仍然為項目被叫停有些耿耿于懷
「我一無所有。然而，我并不后悔。」
紀錄片過半，導演查理·羅素仿佛才靜下心來，打算添加一些關于邁克菲生平的傳記內容，讓這部人物紀錄片往正統路線上偏移一些。
一位名人自傳代筆作家亞歷克斯·科迪·福斯特拿出幾段錄音。其中一段是邁克菲講起自己長期遭到父親家暴，「直到我制止了他為止」一句令福斯特確信，邁克菲殺了自己的父親，并偽造成了自殺。
另一段則是邁克菲說自己遭到了某些強大機構「陷害」，「他們想把我抓起來，不是因為格雷戈里之死，而是因為我掌握的那些信息」。
邁克菲稱自己竊聽了所有美國政府部長的電腦，掌握了所有的信息：「我隨身帶著武器，就連做愛的時候，手里也握著槍，因為墨西哥錫納羅亞販毒集團，這個世界上勢力最大的販毒集團要殺我……」
與陰謀論相對應的，是邁克菲的瀟灑人生。
被「驅逐」回邁阿密的第一晚，他就跟留在危地馬拉的小珊分了手，轉而愛上了珍妮絲——一名入行10年、包夜費2000美元的性工作者，未來的邁克菲夫人。
珍妮絲·邁克菲
之后，這位科技大佬轉做風險投資，比如投資數字貨幣和制造防黑客手機，沒有一個投資能讓他重回巔峰。政治生涯的短暫「輝煌」——因為倡導加密貨幣和大麻合法化，邁克菲在2016年和2019年兩次競選美國第三大政黨自由意志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——也很快落幕。
但一系列操作維系了邁克菲在社交媒體上的熱度，他成了個不大不小的網紅，推廣加密貨幣的單條推文報價超過10萬美元，成功引來美國稅務局的注意，開始調查他逃稅和隱藏資產的行為。
2013年，邁克菲上傳過一個惡搞視頻，名為如何卸載殺毒軟件McAfee
面對政府機構的「迫害」，70多歲的邁克菲踏上了逃亡之路，再一次。順便，他再次喊上攝影師羅伯特·金，將幾年前的拍攝繼續。
這一回跑路，邁克菲有了經驗，變得更瘋狂，「他清理掉了所有東西，轉移了所有財產，賣掉了房子、車子，收拾了行李，就出發了」。
在羅伯特·金的鏡頭里，邁克菲展開了跑路教學，比如多使用現金，用假發進行變裝等等。
在假發店，邁克菲也是受歡迎的仔
最終的逃亡工具，是一艘游艇，邁克菲說是從《華爾街之狼》劇組買來的。這艘船用八層玻璃纖維、三層凱芙拉進行了改裝，子彈幾乎射不穿船身。
「穿越佛羅里達海峽，我們往巴哈馬群島開去，像海明威以前一樣。」
羅伯特·金發現，船上的酒比水還多，每人都是隨手抓起一個容器，就往里面倒酒，有今天沒明天式的狂飲。還有大量毒品，比冰毒猛十倍的浴鹽，會讓人更加精神錯亂、徹底瘋狂。
邁克菲顯然吸了不少，鏡頭里的他狂躁、疑神疑鬼，甚至在船上瘋狂搜尋并不存在的「潛伏者」，站在甲板上對著空氣開火。
「瘋子、精神變態者、妄想癥患者，吸毒導致神志不清的百萬富翁，」羅伯特·金回憶說，「我在那時候意識到，也許約翰真的敢殺人……」
游蕩在加勒比海域，邁克菲和保鏢團隊攜帶的20把武器，給他的逃跑之路帶來了極大阻礙。在巴哈馬，邁克菲付了大筆罰款才勉強過關。但是到了多米尼加，他們還是被以非法持有軍用突擊武器和彈藥的罪名，被抓進了拘留所。
利用他的英國護照，邁克菲被驅逐到了歐洲而不是美國，但終究還是逃不開法網恢恢。2020年10月，邁克菲應美國政府的要求在西班牙被捕。美國司法部指控他通過虛假宣傳加密貨幣，騙取了投資者超過1300萬美元；四年未提交納稅申報表，涉嫌逃稅。
新冠疫情原因，邁克菲在西班牙以視頻形式出庭受審
2021年6月23日，西班牙一家法院裁定將邁克菲引渡到美國。「辯方聲稱上訴人擁有的社會、經濟或任何其他相關性，并不賦予他任何豁免權。」裁決還指出，「沒有任何披露數據或跡象表明邁克菲先生可能受到任何政治迫害。」
這天晚些時候，約翰·邁克菲被發現死在了巴塞羅那一座監獄里——警方認定是自殺。
多年來，邁克菲一直聲稱自己被追殺，并曾在推特上表態「如果我在監獄里自殺身亡，那我絕不是自殺，而是被謀殺的」，再加上杰弗里·愛潑斯坦入獄之后發生的事，邁克菲的自殺身亡自然不乏陰謀論解讀。
邁克菲曾在推特上表示自己絕不會自殺
在《殺毒軟件之父邁克菲：心魔、逃亡與瘋狂人生》的結尾，導演保留了前女友小珊的一段驚人發言，她表示邁克菲還活著，而且就在錄制前兩星期他還從得克薩斯州打來電話，「他說，‘我收買了一些人，制造了我死亡的假象，但我沒死’。」
導演查理·羅素對小珊的說法不置可否，但他以這狗血的一幕作為影片的結束，從新聞的角度來說有些不負責任，或者說洞察力的不足，放縱了對邁克菲的種種傳聞猜測……
邁克菲的遺孀珍妮絲在推特上駁斥了小珊的說法。「哦，我多么希望這是真的。如果約翰還活著，我敢肯定他不會躲在得克薩斯州。」她寫道。
資料參考：
《約翰·邁克菲死于獄中：電腦‘殺毒軟件之父’其人其事》
《'Running With the Devil' can't make sense of John McAfee's wild world》
《How did John McAfee die?》
《John McAfee's Mysterious Death Gets Another Look in Netflix's Running with the Devil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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